卅川

 前篇：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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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班的时候，大宝拦下了要出门的秦明，虎视眈眈地在他脸上打量半天，才开口。

「去——哪儿呀？」

「下楼。」秦明说。

「叫上林涛一块走呗。」

「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叫上他了？」

「你去叫他啊？」

秦明说：「你去也行。」

一个嗯字声音拔高三度，李大宝在秦明眼睛里搜寻了半天，说道：「那你这是…正要去？」

秦明不明所以的无辜样子让李大宝匪夷所思，她又是捋头发又是咬嘴唇，最后突然把偏开的脑袋挪回来：「诶我这就就不懂了，你怎么还和没事人一样，就没有一丝丝小愧疚？也不想躲着点他吗。」

「你们女人的思维真是奇怪。」

秦明丢下评论转身走了。

饭桌上，李大宝翻来调去正正反反把菜单看了个遍，依旧不见林涛人影，她哎哟了两声，太阳穴抵在桌板上，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。

「不是定了八点吗，偏偏在我最饿的时候迟到，作孽啊。」

「还不是你自作自受。」

秦明端坐在沙发上，扬起腕表查看时间，李大宝吼了句我不管了，扯着嗓子把服务员叫了过来，刚点过一份主食，她翻菜单的手突然就不动了。

「你刚才，是不是说我自作自受？…这么说，你是觉得林涛迟到和我公布我们的关系有关？」

「我们的关系他早就知道——上级下级，你是我的助理，我们是正常的男女关系。」

「嘁…古板。」

林涛的姗姗来迟是在大宝点过菜之后，就像阳光明媚的午后，他同样不是第一时间听到消息的人。

林涛随口道了几句歉，在二人的对面坐了下来。

「他呀，坚持等你来再点，」大宝嘴里塞满了食物，口齿不清地挤出几个字，等彻底咽下去才继续说，「我今天工作累死了，饿得不行，见谅见谅哈。」 

林涛跟着句子里出现的名字朝对应的位置挪过去，秦明十指交叉摆在桌上，腕上手表的钢圈在暖黄色灯光下折射光线，里面的分针已然停在数字九十之间。

这下林涛更不好意思了，他刚想再次表示歉意，秦明就把菜单推了过来，纤细干净的食指中指并拢，修剪整齐的指甲和圆润的指腹一起轻敲两下那本精致的册子。

林涛垂下眼睑，再抬头的时候，扯平的嘴角重新拉高，他没动那个册子，反而搓搓手直接说：「我就喝粥吧。」

大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，一个笑得没心没肺，一个满不在乎，但又好像一直在她看不见的暗地里较劲，她冻到了似的突然全身发了个颤，赶紧叫来了服务员。

「一碗薏米粥。」林涛把菜单递了过去。

「两碗。」

埋头吃饭的大宝被没咽下去的饭粒呛到了。

这顿饭吃的没来由的尴尬，这三个人里，至少有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电灯泡，八百瓦的那种。

大宝用最近热播的美剧开过一个头，她知道林涛和秦明两个人都看过，还是没说两句话就冷场了。

秦明维持着他吃不言寝不语的老规矩，可平日大大咧咧的林涛居然也惜字如金起来，好不容易等到秦明优雅地拿纸巾擦过嘴巴，也照样没能打破：三个人说话的时间加起来超不过沉默时间的可悲事实。

「你们今天怎么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，这么早就都困了？」短暂的停顿没人接话，大宝眼珠一转，「是不是心里都有事呀？二位」

林涛看向李大宝，余光里却出现了秦明的眼神。

「嗯？」她追加。

林涛笑的一如既往：「嗨呀，我能有什么事啊？宝爷，您就别担心我了，我天天在你眼皮底子下面，有事的话，那你们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。」

「知人知面不知心嘛，万一这是个心事——」

「还心事，我在——」

「你是不是吃醋了？」大宝打断他。

秦明垂眸，他摸着手腕解开表扣，又缓慢地扣上，扎的还是同一个孔，身边的大宝眼睛弯成了月牙，聚拢的视线显得锋利而冰冷，她是笑着的，语气轻快玩笑十足，就算是要剖析，也无非多了几分对自己判断的期待。

可林涛看见的是玩笑下变相宣布的所有权，他愣了一秒，笑容也随之僵硬了一秒。

「咳。」秦明的声音。

「这都被你看出来了？厉害啊宝爷，这可是科草呢，我跟老秦混了这么久，想着法的泡他，一次都没成功过，你一来，他就直接缴械投降，我不服不行。」林涛摸着下巴上的胡渣，用一只手挡在嘴边，悄悄说，「回头教教我啊。」

这次换做大宝傻眼了：「嗨…这不是，我也没想到啊，就那么在一…你老踢我干嘛。」

「啊？」确定大宝的话是冲着自己的，林涛弯下腰去看桌下的脚说，「我没踢你啊？」

大宝转而望向秦明。

「一会大宝买单。」秦明说。

「凭什么？！」

「过生日的人不应该买单吗？」

大宝语塞，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林涛，后者则被生日两个字一提醒想起了其他事。他拿起手边的袋子，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摆在桌上：「我之前也没听你说起过生日这码事，就没提前准备。刚才去买礼物了，路上又堵车，还迟到了一会。」

李大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，吃饱了，先前的埋怨也烟消云散。用一个假生日骗了份真礼物，顺带附加真感情，绝对不行，她已经决定五天之后不论输赢都要请客带林涛吃饭，顺便郑重认错。

「看看人家，看看你。」大宝对秦明做了个鬼脸。

秦明目光飘飘悠悠的，绕过她注视一个正在端着盘子的服务生，幽幽地说：「我不是满足了你的精神需求吗。」

林涛听不懂，还以为是情侣之间特有的小故事，多余感再次风驰电掣地围了上来，他双手用力圈在茶杯的杯壁，里面的水已经不太温了：「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。」

「反正比他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礼物贵重多了！」

大宝抢着回答，她话音才落，一阵规律的震动声在桌边响起，林涛凑近手机低头看了眼。

「我去接个电话。」

「…啊好。」大宝点点头。

秦明眯起眼睛，目光风轻云淡地离开那只手机。

两分钟之后林涛回来了，屁股没挨着椅子他就说自己有点事要先走，便拿起躺在沙发上的夹克准备出门去了。

走到一半，林涛突然停下来，转过身说：「祝贺你们啊！」

他双指轻点太阳穴做出一个回见的动作，直到身影消失，大宝都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地盯着林涛离开的门口。

「你就这么放他走了？」

秦明没有回答，他还在安静地查看乘着林涛那杯水的杯子，那上面印着店门的宣传标志。

「他根本不是接电话去了，那个震动明明就是闹钟的。」大宝说，「你该不会没看见吧？」

「我没有窥探别人手机屏幕的习惯。」

「哈？外面有人喊救命，你就不会下意识去看一眼是怎么回事？这不是一个道理吗。」

「你的杀手锏呢？」秦明说。

「他不按剧本出牌。」想起这个，大宝气不打一处来，「诶我看你是故意不理人家吧，吃饭时候怎么回事啊。」

「我又怎么了？」

「喂，你还问我怎么了，你话都不跟他说。」

「我们一直就这样，有话就说，没话就无声交流。」秦明突然伸手，指尖带着温度贴在玻璃杯壁上。

「…」大宝视线顺着跟过去，「你干嘛呢？」

「恭喜你的第一战以失败告终。」秦明收回手，起身说道。

「哎你！」

「该买单了，寿星公。」

秦明轻捻指间，在他手指上，留下了属于林涛手心里的汗。

林涛敢说这是他这个星期以来最难过的一天，难过，同样也难以度过。

就像下午一样，他们一句交流都没有，林涛的状态糟透了。他失恋了，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失恋，即使从前他和秦明的相处也没有多么热烈，但今天一整天秦明对他视若无睹的态度，令他崩溃。

林涛的车在路上开到半截，他突然熄了火，下车一路走了回家，到家的时候，已经很晚了。

人在独处的时候，容易胡思乱想，这事就像口腔里缺了的一块牙，明知舔了会痛，舌头犹豫着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碰。

林涛平躺在床上，关了灯，人浸泡在一阵黑暗里，可脸上仍隐隐发热，辣的酸痛，他回忆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，企图找出一点破绽来说服自己这是个谎言，可直到午夜降临仍旧一无所获。

太蠢了。他这么骂着自己，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，有太多事值得他骂，但他却没有一一细数它的兴致，它们拧在一起，像被泡烂的绳子。

林涛蹬开被子，把自己暴露在空气里，这让他觉得皮肤一阵清凉，他幻想明天的自己昂首阔步推开办公室的大门，一字一句地宣布自己要追秦明，说完就转身潇洒离去，只留下一个楞在原地的李大宝；又或者是在饭后把她约出来，呼天抢地地祈求她将心爱的男人让给自己，树叶为他的词句凋零落地，北风为他的言语呼啸 ，最后大宝被感动得落泪，悄然同意了他的请求。 

凌晨三点，林涛在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沉沉睡去，他知道自己该去做点什么了，像品茶那样慢节奏渗透进生活的恋爱不得不被摒弃，这不是为了秦明，是为了仍能有暗恋他的机会。但明天，他仍然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林涛。

两个多小时之后，他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了。

残忍的杀人抛尸，尸体上写满了对施暴者的怨恨，这是他需要处理的新案件。

林涛坐在床边被裹在缥缈的烟里，窗外的淡光挣扎着想要进来，却被帘子拒之门外。他一直抽到烟头烫手，才一个激灵丢了烟屁股，拨通了秦明的电话。

先是沉默，随后才是声音。

电话那头人的音色里没有睡意的侵袭，仿佛他一宿没睡，又像是他早早醒来。

「老秦，有案子了。」

他听到低低应声。